向死而活

唐映瑤沒有過多對李存真和任羨婧提起張牧之是個怎樣的人，於是她們明白，這個男人對她來說也並不甚重要。她們一齊把目光移向了最後一串佛珠，倘若這串珠子仍然不能給唐映瑤顛沛的過往一個合理的交代，她們亦無計可施，或者說，仍有辦法可想，但她們不願再深究了。

唐映瑤嫁給張牧之已有三年，這天她照例跪在屋裏供奉的佛像前，雙手合十著顧自喃喃，她總是這樣，一念就是半天。她簡潔的盤著頭發，張牧之送的那支磨損褪色的釵子牢牢的固定在她的頭發間，她手上撚著佛珠，一圈一圈轉著。

晌午了，日頭烈了，唐映瑤才睜開眼，她撐著布墊站起來，雙腿麻痹的厲害，她瘸著走到屋外，張牧之抱著胳膊在等她。

唐映瑤淺淺的點點頭，問：“有什麽事嗎？”

張牧之擦著額上的汗，笑著說：“今天我們埋伏了一小撮日本潰兵，看我給你帶回什麽來了。”

張牧之從懷裏取出一個軍用包裝的罐頭，罐頭上印著日本旗，文字他們都看不懂，直到張牧之獻寶似的打開了罐頭蓋子，一股熟悉的味道隨著內裏浮起的粉末飄進唐映瑤的鼻腔，原來是一小罐咖啡。

張牧之：“這就是你說的咖啡吧。”

唐映瑤點點頭，張牧之把她摟進了自己的房間，唐映瑤沒抗拒。

很快就有人把咖啡擺上來了，所用的器皿是唐映瑤從秦家帶出來的舊杯子，著實很多年不曾用過了。

唐映瑤坐在桌邊端起了咖啡杯，張牧之默默地看著唐映瑤喝了幾口咖啡，蹲了下來，拉著唐映瑤的右手，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：“對不起。”

唐映瑤有些哭笑不得，她像是想去拍張牧之的肩頭，終於還是沒動作：“好了，你對我很好。”

張牧之似乎想吻唐映瑤，兩人的唇已湊在咫尺，突然唐映瑤又是重重嘆了口氣，張牧之停了動作，他亦不覺得掃興，只是習慣了。他輕輕吻了唐映瑤的額頭，揉了揉她的肩，便出去了。

打劫日軍後來變成了打擊日軍，張牧之見日軍就殺，終於在抗日路上死去。

唐映瑤還活著，她委身於麻子已有半年。麻子崇拜張牧之，於是繼承張牧之的風範，仍舊允許唐映瑤跪在佛前，一跪一天。香爐燃盡了，沒人再能為她提供新的香火，她盤著手中的佛珠，好像抓住了最後的信仰。

麻子出門已經多日沒有回來了，他們都是這世道下的風中蓬草，唐映瑤很餓，她已經吃光了所有可以下咽的東西，她完不成跪坐的姿態，只是在佛前的軟墊上萎靡的蜷著，窗外有日光照進來，像是佛的溫柔眷顧，日光剛好能灑在她身上，為她暖暖身子。

有人突然踏進了門檻，唐映瑤沒起身，說：“回來了？”

那人回：“回來了，只是不知道你等的是不是我。”

唐映瑤睜開了眼，回頭看看那人，她瞇起眼端詳了他很久——秦司雄，他蓄起了胡子，手裏還提著行李箱，不知從哪裏趕來。

唐映瑤笑了笑，繼續閉上眼，半躺半坐著，聲音溫和：“我等的不是你。”

秦司雄苦笑了一聲，放下行李箱，站在門邊：“我帶了些吃的。”

唐映瑤饑腸轆轆，卻只問：“你能帶我走嗎？”

秦司雄：“能！你想去哪裏？”

唐映瑤：“不知道，或許去殺日本人，或許死在什麽危險的地方。”

秦司雄緊張起來：“不行，那不是你一個女人該去的地方。你等我回來接你。”

唐映瑤埋在臂彎裏的臉上露出絕望的笑容，秦司雄只能看到她的背脊在聳動，像笑，又像在哭。

那晚，唐映瑤自殺了。

唐映瑤神色清朗了過來，她把這些事說給了李存真和任羨婧聽。

李存真有些苦惱，扒拉著面前已經往生的四個姓名：“這四個男人，你到底愛哪個？總不會是麻子吧？”

唐映瑤不語，她不是不知道答案，只是不知如何開口。她的一生路過了許多愛她的男人，但這不代表她必須去回報著愛任何人。她不愛任何人。

任羨婧：“那你知道你在找誰了嗎？”

“我在找，我自己。”

李存真聽後，身體不由得一悚。

唐映瑤不為任何人而死，只是為自己無望的人生而死。

找不到自己的人，註定是死不瞑目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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